胡子宏生命日記（942）

（一）

昨天晚上六點半，我準(zhǔn)時來到火車站，放好電動車，就大步流星地奔向出站口。已是黃昏，暮色乍臨，清風(fēng)吹拂，寒冬已別。春天，正不知不覺地闖進這個世界。

我來火車站，接的是大兒子胡小鵠。今明兩天，小兒子胡小鴻也要由學(xué)校返家，我們家又將迎來難得的團聚。這種團聚，在未來一段時間會屈指可數(shù)。

6：40，出站口的旅客開始魚貫而出。很快，我在人群中發(fā)現(xiàn)了胡小鵠的身影。小子只背著一個挎包，步履輕松地走到我面前。

我問，你不是說要帶行李嗎？小子說，我沒有多少行李，到時候一塊兒收拾就行了。我點點頭，那好，我們?nèi)ノ麝P(guān)街喝羊湯吧。

火車站幾百米開外，就是我們邢臺有名的老六羊湯館，今晚妻子值夜班，我們倆干脆就在家外對付一頓晚飯吧。我騎車先行，小子步行在后。

不久，我們相聚在老六羊湯館前，我對小子說，對面有廣宗餅卷肉，附近有手搟面，后面是羊湯館，你想吃什么。小子眼前一亮，吃餅卷肉吧。

實際上，我的咀嚼能力下降，很難把餅卷肉嚼爛了，不過，我還是心花怒放地陪著胡小鵠進了餅卷肉飯館。小子要了兩個餅卷，我則要了一碗肉燴餅。

小子吃著餅卷肉，一邊看著手機屏幕。我神閑氣定，內(nèi)心卻禁不住心潮澎湃。此番接了小子回家后，今年見到他的機會就沒幾次了。7月份，小子就要遠赴倫敦大學(xué)國王學(xué)院，剩下幾個月，即便是每月一逢，也只有三四次了。

初中三年，高中三年，大學(xué)四年，10年的光陰啊，小子由那個纏人的小男孩，成為高出我半頭的男人。我這一病已經(jīng)兩年半，幸虧沒有撒手人寰，否則，兩個兒子的命運也會蒙上陰影，失去一份父愛的支撐。

吃了晚飯，我用電動車馱著小子回家。小子劈腿，坐在電動車后座上，電動車瞬間低了一截。我想起，許多年前，我騎車馱著小子串遍大街小巷，如今，父子之間，連見一面的機會，一年都屈指可數(shù)。

如果小子成家立業(yè)呢？他有了自己的家庭，有了自己的妻子兒女，父母的家不再是他命運中的歸宿，父子之間的相見，乃至全家的團圓，都成為一種期盼，乃至一種奢望。

（二）

今天上午，我在電腦上敲打這篇文章，妻子乘大巴車去衡水接小兒子回家。胡小鵠則在樓下，依然趴在床上，手執(zhí)平板電腦，不知道在瀏覽什么。

不去操心小子在做什么，不去想他是不是浪費青春，是不是在消耗時間，他已經(jīng)脫離開我的視野。等他成家立業(yè)，他自然會把命運中的所有負擔(dān)，肩挑背扛。

我想起龍應(yīng)臺寫的那篇《目送》。所謂父女母子一場，只不過意味著，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，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(zhuǎn)彎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：不必追。

一個孩子的離家遠行，總是父母目送他漸行漸遠的疊加。父母的情感，除了夫妻之間的攙扶之外，更多的時光里，是耗損在對孩子成長的關(guān)注上。

我想起，30多年前，我考上大學(xué)后，村里的鄉(xiāng)親們跟我奶奶開玩笑，問她想不想孫子。奶奶說不想，孩子去北京讀大學(xué)，是享福去了，沒有什么可想的。

秋收季節(jié)，田間一片忙碌，父母兩人收玉米，摘棉花。與此同時，跟父母同齡的鄉(xiāng)親們，身邊都有孩子在一起勞作。有人跟父母開玩笑說，養(yǎng)了兒子卻遠走高飛，這跟絕戶有什么區(qū)別。

母親說的是，有兒子跟沒兒子的感覺是不一樣的，兒子考上大學(xué)與考不上大學(xué)，爹媽的感覺是不一樣的。后來，我家兒子也奔赴中國人民大學(xué)讀書，我頓悟道媽媽當(dāng)年言語中的深意。

孩子的成長，是父母心血的結(jié)晶。孩子有出息，父母心中就會充盈著滿滿的收獲感。這種感覺總是在心頭像花兒那樣綻放，令人感到芬芳的神清氣爽。

實際上，身為人子、人父，都會承載或延續(xù)一種希望。你是爸爸的兒子，爸爸對你的希望，可能就是他今生未曾實現(xiàn)的理想。我曾經(jīng)斬釘截鐵地要求孩子，必須考研，你不是過來人，你不知道在校園里多學(xué)幾年，在學(xué)識上會有何等明顯的長進。

我當(dāng)年何曾不想考研，可是，我被裹挾到一場風(fēng)波中，大學(xué)畢業(yè)生被禁止考研。兩年后能考研時，生活和工作的羈絆，還有健康的隱患，纏繞著我難以脫身。書到用時方恨少，可嘆光陰已虛度。

我從來不限制孩子在校園里的花費，及至孩子在熱戀中，我堅持慫恿孩子舍得花錢，舍得游玩，舍得為花前月下的浪漫買單。在朋友圈的交往中，舍得買單，是人生中一本萬利的形象塑造。在戀愛的光陰中，所有的浪漫都要用錢財描繪出青春的色彩。

我對兩個兒子都說過，在刻苦讀書之外，校園里所有的美食都可以大快朵頤，不要考慮為爸爸省錢。父親的責(zé)任就是把所有問題都默默地自己扛，孩子的責(zé)任就是替父親完成青春時代沒有描繪好的命運前景。

（三）

我不知道今生還有多少光陰，但是，我一定要竭盡全力地完成一個父親的目送。也許兒孫繞膝的幸福是每一個老人內(nèi)心最美的場景，但是，我更希望兩個兒子都必須遠走高飛。

如果你囿于自己生活的小圈子，你只會感到，小子在身邊成家立業(yè)，有一份穩(wěn)定的職業(yè)，每逢周末兒女滿堂，父母寬敞明亮的居室里充盈著晚輩的笑聲。

家里的水管壞了，兒女會來修理。老媽的血壓高了，會有兒女前來呵護。孫子孫女長大了，爺爺奶奶會興奮得屁顛屁顛地去接送。如果一場重病襲來，兒女會輪換著班，在病榻前伺候。

你會覺得那是非常完美的生活，現(xiàn)實中，很多家庭的幸福就是這樣呈現(xiàn)的。我不想這樣，我希望后代的命運，像芝麻那樣節(jié)節(jié)攀高。我希望，我目送著孩子遠離我的身邊，踏在我的肩膀上，奮力飛躍，登高看遠，去瞭望更廣闊的人生風(fēng)景。

孩子，如果你努力不夠，那就只好留在父母身邊，接過我的三兩套住房，過自己的小家庭生活。不過，在你的青春時代，我必須激勵你，這個世界很大很美，人生的享受豐富多彩，你不能未老先衰，你必須要欣賞世界的本真模樣。

頹廢的人說，唉，人生恍恍惚惚幾十年，在哪里混不是一輩子。我則倔強地說，人生恍恍惚惚幾十年，為什么不好好地攀高望遠，來一次打拼，再細細地享受？

有人說，老胡，你在打拼，你卻累出了病，值不值。我說，那些沒有打拼的人，難道就健康常在？那些可憐巴巴地發(fā)出水滴籌的患者，也都是打拼累的嗎？正是因為我近乎偏執(zhí)的打拼，才沒有給兒子們增加負擔(dān)，甚至竟然可以給孩子積攢了出國留學(xué)的費用。

每一代人的成長和進步，每一個家庭的興旺和發(fā)達，都必須沖破小富即安的滿足感，都必須一代人踏著一代人的肩膀，竭盡全力地攀往高處。敗家之舉，只需一代的不肖子孫即可完成，而貴族氣質(zhì)的塑造，卻需要幾代人的才學(xué)積淀。

就像龍應(yīng)臺在《目送》中的感喟那樣，一件事情的畢業(yè)，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。即便是父輩給了后代足夠的支撐，但是，有些事，只能一個人做；有些關(guān)，只能一個人過；有些路啊，只能一個人走。

今天晚上，我們又要全家團圓。我曾經(jīng)對妻子說，隨著孩子的成長，不知不覺，團圓就是一件非常奢望的事情。我妻子姊妹兄弟5人，多少年了，似乎都沒有跟湊全，陪父母吃一頓飯。我兄妹4人，上一次團聚，還是七八年前的國慶節(jié)。

我要對孩子們說，7月之后，至少有一年多的時間，大兒子要在異國他鄉(xiāng)，團圓的節(jié)日里，我們家的餐桌前就會少一只凳子。我確實舍不得目送孩子的背影漸行漸遠，但依然殷切地希望他們遠走高飛。

（四）

在籠子里長大的小鳥，會以為飛翔是一種病。備受父母呵護，卻不曾努力的人，會以為學(xué)歷只是一張紙。沉浸于熱氣騰騰小火鍋的食客，會覺得眼下的幾盤涮肉，是天底下最美的食物。

只有遠走高飛一次，在廣袤的田野和無垠的天空盤旋幾遭，才知道，這個世界不止一種活法，不止一種聲音，不止一種風(fēng)景，不止一種浪漫。哪怕，你最終身心俱疲地回到老巢，你也會心甘情愿地承受失敗。

無怨無悔，也是一種了不起的境界，你熬過艱辛歲月，嘗過打拼的滋味，人生才算是完美。就像是建筑一座輝煌的宮殿，你哪怕沒有涂抹最靚麗的色彩，也至少清掃過角落里的垃圾。你知道那座宮殿的本真模樣。

我們身邊有很多人，覺得把一大筆錢投入到孩子的學(xué)業(yè)上，不如購置一座100平米的單元樓。他們會覺得人生到哪里都是一日三餐，一床一夢。他們會說，兒孫自由兒孫福，莫為兒孫作馬牛。他們不會想到，所有的安于現(xiàn)狀，都是為未來刨坑。

有些所謂的智者，總是在喧囂著，錢能買床，卻買不到優(yōu)質(zhì)的睡眠；錢能買房，但買不了家庭；錢能買商品，但買不到幸福。呸，這些人的腦子，都是在試圖拿著精神需求來否定物質(zhì)的剛需，把錢放到了美好事物的對立面。

實際上，沒有錢的日子，恐怕你一分鐘都睡不安慰，沒有房子的婚姻，不知道要引發(fā)多少夫妻的吵吵嚷嚷。同理，沒有學(xué)歷的成才，就是不被認可的水貨，沒有見識的人生，就沒有擁有頭腦的睿智。

我明明舍不得目送孩子的背影漸行漸遠，但依然殷切地希望他們遠走高飛。他們謀求的首先是學(xué)歷，然后就是見識。見識多了，孩子們就知道這個世界比想象的大很多，精彩很多。讀書多了，不知不覺就會在某個領(lǐng)域增加一門技能。

舍不得孩子遠走高飛，只能讓孩子囿于父母的小圈子里逐漸長毛發(fā)霉�；ㄥX不在乎，每一個扛著孩子成長的父母都是老黃牛。遠走高飛，才能有意無意地為自己遇到一些好機會，去謀求人生成長的種種可能，去享受幾十年人生的無盡樂趣。

我要告訴孩子們，遠走高飛之后，你才知道自己的臂膀有多大力氣，然后慢慢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，自己能做什么，自己經(jīng)歷了什么，這樣，你才對人生有一個恰如其分的定位。你很難成為最優(yōu)秀的人才，但是，你會成為最優(yōu)秀的自己。

我目送著孩子的成長，然后安靜地為孩子做好經(jīng)濟上的后盾，在余生奉獻出最后的一股能量。我要告訴孩子，別人對你的愛，是因為他愿意，或者你本身有魅力。而爸爸對你們的愛，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。如果不為你們傾力奉獻，我的人生還有什么價值呢？